但即使如此,孟楷的黄骠骏马仍被一支长剑刺斜里穿过当胸马铠,划伤了胸口,鲜血涔涔而落。他是轻骑上阵,马儿并无全装马铠,只在胸口有一小块牛皮当胸,因此防护并不强。
几乎是同时,另外几名草军骑兵闪避不及,战马被直接刺穿胸膛,或者一剑断,骑士轰然坠下,便被旁边的剑士干脆利落地斩杀。
“三千越甲!是三千越甲!”
草军骑兵中,有人惊呼道。
三千越甲,乃是齐克让在江东招募的精锐剑客,作为亲兵,取勾践三千人破吴之典故。齐克让本来就是江东杭州人士,在家乡招募剑士,相当可靠。
实际上,三千越甲并非实数,最多时也未曾过千人,却都是百中选一的精锐剑士。吴越之士,长于用剑,彪悍轻捷,重义轻生。西晋之时,淮南王司马允便曾经招募江淮奇才剑客作为贴身死士,曾屡建奇功。
他们并非节度使牙兵,而是由节度使亲自支付薪饷的节帅亲军,又称“后楼兵”。相比军饷源于朝廷财政的牙兵,他们对节度使具备更强的人身依附性和忠诚度。假若节度使移镇别方,这些“后楼兵”亦将追随而去。
只见一排剑士持剑外向,联盾如城,人人扎玄色巾帻,身披水犀轻铠,意气逼人,势聚如山。
东周文献《考工记》记载:犀甲寿百年,兕甲寿二百年。足见犀牛皮甲之耐用。除此之外,犀甲由于防御力远牛皮甲,可以降低厚度,相当轻便,更利于穿甲的武士进行灵活机动。
且,这队精锐剑盾勇士,竟不是单纯在阵地前方列线,守护阵地,而是如同一堵墙一般同时推进,预备迎击草军骑兵的下一波冲锋!
当中一位身量极高的大汉,横眉喝道:“孟绝海小儿!听说你在贼人当中颇有武勇,那就看看你能不能受得起我楚狂生一击!”
孟楷神色骤变,一边朱温却眼角轻挑,微笑道:“何劳师兄出手?为弟今天就为师兄斩了这妄人。”说话间,大夏龙雀宝刀斜指,血光闪烁,煞气逼人。
旁边一个矮子却桀桀冷笑:“不必了,听说草贼黄巢黄巨天新收了一个弟子,那就由我们结义兄弟俩人将汝二子诛灭好了。那边的小子,由我凤歌吟来取你小命!”
巨天,乃是黄巢的字。
“我本楚狂人,凤歌笑孔丘。”朱温蔑道:“两个鼠辈,还敢用李太白的诗句为号,好大的口气!”
显然,“楚狂生”、“凤歌吟”都不可能是真名,而是这义兄弟二人行走天下所用的自号。
“你二人步战?”孟楷摇头道:“这未免太不公平。”他指向两名草军骑士:“将你俩的战马借给那两个敌将好了。无非是须臾取回来的事。”
孟楷器宇轩昂,一身腱子肉磊磊如铁,行事也如此堂堂正正,令官军诸将也为之侧目,隐生敬畏之意。
楚狂生、凤歌吟二人听孟楷这样说,显得有些尴尬。楚狂生讪讪道:“我兄弟二人怎可借用草贼战马,阵中有好马的送上来吧!”
泰宁军以步卒著称,骑兵甚少,但也不是完全没有。阵内当下有两名战士送出坐骑,让楚狂生、凤歌吟二人换乘。
有趣的是,凤歌吟的座驾,并不是战马,而是一条纯黑色的巨型大狗。这犬体格健硕,毛浓密,下垂如雄狮,有着一张看起来很沮丧的脸庞。
此犬相当罕见,名为獒犬,乃是从吐蕃之地引种而来,据说三獒可斗一虎,不过并没有实战证据。
但这头獒犬确实异常高大,立在凤歌吟旁边,比凤歌吟这侏儒还高得多。按凤歌吟说法,此犬素来由他喂养,是玩惯了的,能够骑乘,以他的体型,骑马也不习惯。
由于三千越甲如今已经在泰宁军前方阵地列成水泼不进阵势,这帮人虽然只是手持长剑,却还有大盾护身,并不畏骑兵冲锋,因此战局实际上是进入了常见的单挑斗将环节。
这对义军来说,其实不利。楚狂生、凤歌吟虽然是齐克让招揽的武林高手,却不是什么大将,纵然战败乃至身死,对于泰宁军也不是什么要命损失。朱温、孟楷却是黄巢亲传弟子,义军重将,万一有什么闪失,对义军相当不利。
然而朱温在一边略一思忖,脑海中刹那雪亮一般。
楚狂生、凤歌吟二人看似嚣张无比,有勇无谋。然而他俩提出以步对骑这样吃亏的意见,便是迫得己方不得不应战。
同时,对方恐怕是掌握了孟楷爽朗豪迈的个性,知道孟楷不会让己方吃亏,定会允许他们乘马。如此精细的算计,不但证明了泰宁军情报收集之周密,以及齐克让麾下没有平庸之辈,更表明这两人绝非庸手,此战恐怕是一场恶战!
但事已至此,再反悔更不利于己方士气,只能硬着头皮上了。
只见楚狂生、凤歌吟二人跨上马鞍,催马如飞,风驰电掣也似奔突而来,马术显然相当出色。
朱温催动马缰,与凤歌吟错马而过,一时间刀剑相交,铿锵锐鸣,直冲天穹。
一股巨力由大夏龙雀宝刀传递而来,震得朱温心头一凛:这矮子好大力气!
传说周武王伐纣时,周军中有异人“土行孙”相助,也是身量矮小,力大无穷,更能地行之术。这凤歌吟也是面如土色,形容猥琐,就如同那土行孙一般。
朱温自入门以来,经王仙芝、黄巢两位武学宗师指点,将原来的野路子武技整理梳拢,去粗取精,短短时间已有登堂入室的进境,手上又有大夏龙雀这样古之宝刀,谁想对上这矮子凤歌吟还隐隐落在下风!
凤歌吟长得形容猥琐,还是个侏儒,最讨厌的就是俊秀挺拔的美男儿。如今见朱温容止可观,不由心头一股无明业火,剑法攻得异常凌厉,只想将朱温迅斩杀下马。
而一旁,楚狂生出剑更是如同狂风骤雨,当真人如其名,战起来顷刻变得双目通红,满面煞气,一剑一剑连环而出,完全是马战的套路招式,与步战又大不相同,虽出手激烈,却极有章法。
但孟楷不负其名,气势如山,长柄宣花大斧大开大阖,杀气滚滚,斧法精熟,犹如三国徐晃徐公明再世,国初卢国公程咬金复生。虽然看起来与楚狂生打得旗鼓相当,平分秋色,但朱温眼角余光也能看出,孟楷全面进攻,而楚狂生却仍需利用左手所持的大盾格挡。
然而剑轻短,骑战不如长兵器好挥,只利在灵巧,辅以盾牌防御本来就是应有之义。
朱温暗忖就算武艺不及孟师兄,又岂能在敌人面前,折了颜面?
这是自己真正介入乱世大舞台之后,参加的头次高含金量战斗。对手不是不堪一击的地方官军,也不是薛崇麾下军纪稀松的天平军,而是大唐四帅之一,雪帅齐克让麾下身经百战的泰宁锐旅!
身为黄巢新晋弟子,他又怎能不全力以对,拿出自己应有的男儿气势?
心念转动间,催马逼近,手中宝刀抢攻,红光乱溅,逼得凤歌吟与他驻马对打。
但凤歌吟这矮子不但力量大,剑招还极为阴狠。一面以盾牌格挡朱温的刀芒,一面长剑专撩马腹及下三路,招招都是夺命的招式,仿佛那上古异人土行孙的地堂棍。
他手中长剑也是剑柄有嵌套,松开嵌套便可拉长剑柄再次锁住,用于骑战,虽然比不了孟楷的长柄宣花斧,但比起朱温手里的大夏龙雀宝刀,在长度上却并不逊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