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围的树木一半郁郁葱葱,偶尔有一两片叶子落下,像是料峭秋意初现;另一半则烧成焦枯、片叶不存,毫无生机可言。
再往前是一条长长的警戒线。颜色已经陈旧了,仿佛被遗忘的一段时光,要掉不掉的横在枯死的树与树之间。
“你后来有再来过这儿么?”我眺望一下远处的断壁残垣。
“没有。我怎么敢来呢?”猫婆婆深吸一口气,在警戒线前双手合十。先这样潜心祈祷了一番,她才重新抬起头来,这时呼吸已急促得不行了。
“我帮你送过去吧。”我说。
她直说着“不、不”,连连推开我的手,不断道:“你不要看、不要去看……”
那天晚上,我们一起去看了盆舞,在远离人群的地方。象征人鬼欢庆的舞蹈果真热闹无比,正中的大塔被火光照得有如白昼,人们聚拢在大塔周围,一边翩翩起舞,一边唱起古老的歌谣。
我看到猫婆婆的眼睛被火光点亮,里面流淌过莹润的光泽。第二天,她的身体就像森林里的那些树木一样,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生机;渐渐的,连最简单的起床都做不到了。
就这样又过去了一个多月。夏天彻底结束了。
“明天就是时间回溯的最后一天了。你要来吗?”
晚餐后的休憩时间,我这样询问狱寺君。
他犹豫了一下,最后说:“…明天十代目那边会有麻烦,我要先去护卫。”
说是这么说,但我觉得也有回避猫婆婆的原因。自从那天他夺门而出后,就再也没出现在猫婆婆面前,只是默默承担下了喂猫的职责。
虽说狱寺君对自己的生命毫不爱惜,面对他人的死亡时却表现出了完全相反的态度。这一点让我觉得非常惹人怜爱,于是跨坐到他身上,低头亲了亲他的下巴。
“然后…等这件事结束,我有事和你说。”他的语气凶巴巴的。
“什么事啊?现在就说嘛。”我张开嘴巴,轻轻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,就在靠近喉结的地方。少年嗓子里溢出点哼吟,让人想到濒临融化的奶油。
“你这家伙是狗么——”他阴恻恻地磨着牙,“都说了等结束再说了!唔……!”
好吧好吧,不说就来做点别的吧。
我捧着狱寺君的脸,把他压在沙发靠背上,剥夺了他说出完整话语的机会。
然后,终于来到了那一天。
“真是的……一开始还担心是医院误诊。明明电视剧里经常出现这样的桥段吧?”老人躺在床上笑了笑。
“确实是这样,但这次不是误诊呢。”我说,“这3个月过得很充实吧?预先准备了葬礼上的东西、去了很多地方、看了盆舞、每天都有看到夕阳——”
“是啊……多亏了你,每天才都过得这么顺利……”猫婆婆咳嗽了两下,“真是的,人在这种时候果然都会有预感啊——昨天晚上就感觉到了,就是今天吧。”
“…嗯。”我垂眸,“还有什么想做的事么?或者想见的人。”
她疲倦地摇了摇头,然后闭上了眼睛,像是睡了过去。
过了一会儿,猫婆婆睁开眼:“那阵感觉好像又过去了。唉,死也好难啊……”
我:“……”
“来聊天吧。说不定聊着聊着就到时候了。”她很豁达地说,“那个少年崽呢?”
“说是‘家族’有事,一大早就急急忙忙的出门了。他在和班上同学玩Mafia的角色扮演,很可爱吧?……你确定最后的时光要在八卦我中度过么?”我一边吐槽一边握住老人的手。
“多好啊,死前听点年轻人的事。这段时间多亏了他帮忙喂猫,记得帮我说声‘谢谢’。”
“知道了。现在町内都有人管他叫‘会殴打不良少年的奇怪喂猫仔’,狱寺君听到可是暴跳如雷。”
“噗…要说是外号也太长了吧?”
“嗯,毕竟‘猫婆婆’这样的外号绝无仅有嘛。”
闻言,老人捏捏我的手,笑容有点无奈。
“之后…多去了解一点少年崽的生活吧。然后——也让他知道一些你的事。”她低声说。
“这是你的‘愿望’么?”
猫婆婆看着我,眼睛里慢慢浮现出痛苦。
“我的愿望……是希望你不要再那么孤单。从诞生起就是这样,一个人、面对——要面对那样的命运——”
她变得有点激动,手指慢慢收紧了。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,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污点。
“是我的错……”老人喃喃着,“是我们的错……才会让你诞生、让你像现在这样扭曲的活着。曾经…我有多希望、多希望你能立刻死去——”
我认真地询问:“这是你的‘愿望’么?”
她毫无反应,只是看着我,眼神涣散而呆滞。一丝柔软飞速闪现又飞速消逝,她看着我,默默地流着眼泪:
“对不起,请您原谅我——惊扰您的事、用锁链锁住您的事,请原谅我、神様(神明大人)……”
“这是你的‘愿望’么?”
猫婆婆张着嘴巴,艰难地点了点头。于是我对她说:“我原谅你。”
她并未因此获得解脱,意识反而完全涣散了,时不时说些奇怪的话。全部都是道歉,出现最多的对象是“贵子”,猫婆婆女儿的名字。
明明已经这么痛苦了,却还是不肯离去;明明度过了充实的3个月,却还是露出了无比恐惧、无比孤单的表情。
…还是不行吗?
我有点失望,默默凝视着老人狰狞的面孔,疲惫沿着指尖慢慢涌上。
就在这时,一楼的门被拉开。急匆匆的脚步声并没有登上二楼,而是在一楼的某处停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