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上个月,鲜卑人和匈奴人战于冀城,鲜卑人大胜,一举吞并了河北多郡。”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。谢衍回头,只见王愔白衣玉冠,坐姿端严,脸上悲喜不辨,仿佛只是为了陈述一个事实。
“陛下去岁刚封了慕容执为冀北王,慕容家口口声声称要世代效忠于大魏。如今私吞多郡,可有上奏朝廷?”面色十分白皙的陆五陆籍,气恼地说道,全然不再有方才的恬淡散漫之姿。
桓临之向来与他不睦,听到此言,讥讽道:“慕容家拥兵数万,早就平定了燕北辽东,鲜卑其他部族皆不是对手。那慕容执野心勃勃,仗着那个战无不胜的儿子慕容桢,都敢和匈奴人羌人硬碰硬,何曾将朝廷放在眼中。他所要的不过是个名分,有了朝廷册封,才好名正言顺。”
王愔一向寡言,看着仅仅一曲就让众人忧愤不已的赵缨,微不可查的扯了扯嘴角:“赵使君曾与慕容桢战场相遇过,却也不知谁更厉害些?”
赵缨刚刚一曲奏罢,目光凝在那个脸色苍白,如失魂魄的女郎脸上。听到王愔的话,握着羌笛的手紧了紧,声音沉沉的:“慕容桢多权略,善计谋,并非匹夫之勇。何况,上次北伐,鲜卑人协助良多,是友而非敌。”
“若真是友非敌,为何困了圆月多年,不肯让她南归?”王愔咄咄相逼,语气凉薄。
赵缨没料到他会在这样的场合,这样赤裸裸地戳破灵徽的痛苦,登时有些怒气汹涌。但他必须克制,否则就是欲盖弥彰。
灵徽在慕容鲜卑部的那三年,无论流言传成什么样,都不该被公然议论,否则她在建康再无立锥之地。
灵徽说得对,王愔外宽内忌,实非君子,不足以托付终身。何况师父的死,和王家也脱不了干系。
“洛城陷落,灵徽流离失所,此时得蒙慕容家相救,以贵女之礼相待。这不更说明慕容家对朝廷有示好之意吗?”
“现下北地倾覆,诸胡混战,匈奴刘棼妄自称帝,公然对抗朝廷。慕容家无论是否包藏祸心,至少仍尊朝廷,收留和安抚北地世族和流民,以朝廷之命讨逆伐贼。难道朝廷不该嘉奖安抚,反要推其投靠逆贼?”
王愔脸色晦暗,哑口无言,就连赵缨也觉得万分意外。因为说这些话的人,正是那个一向不关心政事的小国舅谢衍。
他一番陈词有有据,慷慨激昂,立时得到一片附和。
灵徽自然也听到了那些话。
阁中公子王孙林立,皎然出众者不知凡几。那个如桃李秾华的少年,意气风发的分外夺目。虽然不够沉稳,一片赤子之心却让人动容。
她自诩落子不悔,却第一次想要给人说声抱歉。
十七、猛兽她很少有这般言语尖刻的时……
“元和所言甚是,赵某一介武夫,只会为国尽忠。北地纷乱,早日澄清玉宇,扫除叛逆才是正经。慕容家一日为臣,一日便不该被视为仇雠。不过非我族类,到底还要提防。”赵缨环视一周,为这莫名而起的话题做了了结。
他年岁比这些人稍大,官职又最高,所说之言掷地有声,之后便再无人敢提此类话题。
不一会儿,有侍婢走进阁中,称兽苑内新得了几头奇兽,长主邀众人前去观赏。
听闻鲜卑宇文部前些日子派使者前来朝见皇帝,特地带了许多北地珍宝,其中尤以北珠和猛虎最为珍贵。皇帝宠爱豫章长公主,特地赐下一斛珍珠,并答允在乐游苑中饲养一头。
北地猛虎不同于南方,听说体型十分健壮,毛色最是鲜亮艳丽,野性也最强。于是大家纷纷移步,前往兽苑。
“我实在不想去,现在天气炎热,那兽苑味道难闻的紧。”一个贵女娇声抱怨。
她身量纤纤,年岁应该比灵徽小一些,见灵徽看她,腼腆一笑:“女君想去么?咱们不如就留在这里赏花饮茶,可好?”
灵徽莞尔,声音里带着引诱:“北地猛虎骨骼十分健壮好看,难得见到,你不想去看看吗?”
“我害怕……不过,那……好吧!”那女子的眼睛眯成弯月,愉快又忐忑地跟在她身后。
“我叫袁容姬,家中行八,所以家里人都喊我八娘。”她的脚步有些慢,走得踉跄又慌张,一面走一面不忘介绍自己。
“我知道。”灵徽转头等了等她,微带着笑意。
卫将军袁祜的幺女,掌上明珠般的存在,怎会不知。袁祜曾在杨尚身边任参军多年,灵徽见过很多次。后来他被调回了豫州任别驾,洛城失守后,阴差阳错在南阳救了当今圣上,于是地位水涨船高,被任命为卫将军,都督徐州诸军事,可谓国之肱骨,位高权重。
如今朝廷中仍存北伐之念的,袁祜便算一个。哪怕不为了当年意气,也需考虑北地世族日渐式微的局面。汝南袁氏,大多族人留在了北方,迁徙过江以来,夹杂于王谢之间,受制于南方本土世族,日子算不得好过。
“女君在北地时曾见过吗?”容姬追问,问完后忽又想起了灵徽的经历,有些尴尬,红着脸讷了半晌。
灵徽似乎不以为意,接过了她的话:“不仅见过,还曾猎过。”
“猎过?”容姬眼睛都瞪圆了,不可思议地看着灵徽。
这么一个身姿绰约,柔美如水的女子,竟然猎过虎?!
确实猎过,不过那时候被困在那个男人怀中,被他胁迫着拉起弓弦。那样的恐惧,紧张,窒息……她永远忘不了。
“瞄准目标,平心静气,一击而中。”他的声音沉沉的,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