雷明气得两个礼拜没理她,她还真就演戏似的听话地等了两个礼拜,直到雷明终于妥协:“那你什么时候歇?”
“腊月二十五……不,二十。”
雷明嫌晚:“十五。”
“行行行,那就十五。”陈秀春骂了句臭小子,等他一回学校,她就骑着三轮车去了金家村。罗慧外公见了她好一顿揶揄,被她用两副馒头堵住了嘴:“我东西还得放你家。”
外公当然让她放,只是觉得这人太拼命,哪怕起了霜冻还天天出摊。
“你不懂,我在煤炉旁不冷。”
“那路上呢?”外公问,“你骑车骑得动?”
陈秀春的确骑不动,特别是上坡,但她有秘密武器——喝口酒热热身子,上坡就下来推嘛。
金家村今年社戏做得迟,看完戏的人要去赌博,还得吃东西,这天晚上最后一场夜戏结束,在吃食摊前的人也比平时多,孙浩早前得过雷明的嘱咐,过来提醒她:“雷明奶奶,你该收摊了。”
“马上马上。”陈秀春笑着问,“你饿不饿,给你做一个。”
“我不饿,下雪籽了,我先回了。”
“叫你爸也回去。”
“嗯,我试试。”
陈秀春把馒头卖得精光,再收摊,天已经彻底黑了。她高高兴兴地喝了口酒,浑身轻松,慢悠悠骑到上坡,她就下车推。寒风裹挟着雪籽往脖子里挤,她摇摇头,拍拍脸,并不觉得冷,甚至哼起了刚才的戏文。
只是不知怎地,她脚下一滑,忽然摔倒在地。
她愣住,随即哈哈两声,敲敲脑袋再站起来,无奈车因为她松了手,往下退了一段,再斜着绊入草丛。
“你呀你,推车还会跌倒。”她自言自语,急着过去,不料又是一滑。
“诶呦。”这回是仰面摔,她叫出声,摸摸头再缓过劲,又去够扔在一旁的手电筒。
她人矮,身上衣服多,跟个胖粽子似的,过了好久才艰难爬起。她喘着粗气,笑话自己人老不中用,再走到车边,握住车把,慢慢推回大路。
她越推越觉得晕,停下等了会儿,回身去看那个放钱的铝饭盒还在不在车里。
怎么不在了?在的吧,看错了。她略微安心,今年棉花贵,她让金珠去姚家村给她买了三大麻袋,下完雪籽就该下雪了,早知道提前给雷明做好,他回来就能穿……
她眼前出现雷明穿着新棉衣嫌袖子短而皱眉的样子,又出现罗慧也穿着新棉衣,替他往下拉袖子的样子……这俩孩子,她笑笑,忽然脚步虚浮,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,重重栽倒在地。
孙浩进去一次被赶一次,回头看一眼,父亲还是没有出来。
其实他今天挺高兴的,村里做戏热闹,小孩子买完了糖人陀螺孔明锁,大人们买完了蜜饯红枣葵花籽,生意难得好成这样。可是他最忙的时候,父亲赌得正酣,这让他十分恼火。更别提昨天半夜,他竟然发现母亲裹着棉袄一个人坐在灶台房哭,一问才知父亲问她要钱,她没给,竟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。
孙浩觉得自己不像个十八九的男子汉,像个彻头彻尾的懦夫。他的身高随了母亲的矮,身材随了父亲的胖,脑子约等于他俩的平均数。自力更生本来还能助长他的自信,可是他带上父亲自力更生反而让家陷入了泥潭……他越想越烦,想着这次横竖得拉人出来,罗阳的车正好停在他面前。
“还没回去?”
“我早想回了!我爸眼睛赌红不肯歇。”孙浩问,“你来找你外公?”
“嗯。”高三课多,罗阳避之不及,加之他为姚建兰翘课都翘习惯了,这学期隔两天就回家。
孙浩羡慕:“你外公又给你钱了吧。”
“嗯,他卖了大豆和两担棉花,”罗阳看了眼里屋,“我帮你去叫?”
“行,反正他骂我不会骂你。”两人进去,罗阳亲切地叫了声叔。
孙父玩的是押宝,连输几把气得跳脚,当着罗阳的面又不好发作,指使孙浩说:“我饿了,你去给我买副炸馒头来。”
“哪还有馒头,雷明奶奶都收摊了!”
孙父微愣,又听罗阳说今天太晚,这才不情不愿地推掉旁边人的挽留,出门扛东西。
发觉摊子空了,他很快变脸,笑嘻嘻地问孙浩拿钱。孙浩懒理:“我货都没补,明天得进。”
“你什么脑子,进货都能忘。”孙父用扁担挑起两头,快步走了。孙浩也不痛快,由着他抄田里的近道先回。
他看向罗阳,罗阳笑:“上来吧,我送你。”
雪籽下得愈发大了,孙浩搭上顺风车,心想要不是父亲不争气,他早就能买上三轮了:“我爸再死性不改,我就去县里跟雷明混。”
罗阳讥笑:“跟他?他没日没夜跑车,那是玩命,他没爸妈管,你妈知道后要急死。”
孙浩想了想:“那我跟建明混,他应该还好吧。”
“还好,他爸妈在找关系,想让他进冶炼厂,她姐要靠自己,但计件员估计也做不长久。”
孙浩忽然笑了下:“那你跟他姐还好吧。”
“好个屁。”
“那你还死心塌地追着她。”
“谁让我犯贱。”
这倒是。孙浩想起当初自己也被姚建兰迷了阵,可他知道她那样的人永远看不上自己,所以早早掐了心思,现在看来掐掉倒是正确的。
“阳哥,你骑到陈家村我就下来。”
“说了送你就送你到家。”罗阳坚持,等到了上坡,孙浩下来走,看见路边围了一群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