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谁都看不出来,她们不是亲生母子。
可这也无法作为替何凤霞洗脱的证据,毕竟如果何凤霞真对周岩那么好,那叶回回家后,也没有必要刻意诬陷她,反咬她一口。
人真的会恶到这种程度吗?
屋子打扫好,纪繁清进去看了一圈,和他当年过来的摆设完全一致,打开柜子抽屉,仍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。
没有相册,没有日记,没有遗落的旧手机或者影碟录像。
桌上就剩一些泛黄的散文报刊,看类型像是何凤霞的,但她没有写评语和随笔的习惯,也没有和任何人的书信往来。
关于往事,什么痕迹都没有,唯一那张何凤霞的单人照,还是夹在旧书里,像是被遗漏在了时光里。
没有何凤霞爱周岩的证据,也没有何凤霞爱纪繁清的证据。
像是被刻意抹杀了一般,真相究竟如何,纪繁清不得而知。
第二天便是何凤霞的祭日了,纪繁清和靳逍在屋里屋外转了转,没有什么新的发现,靳逍便骑着摩托车带他去兜风了,顺便去镇上买了些祭祀用品。
何凤霞的坟就在后山脚下的荒地上,周父还有村里一些孤寡老人的坟,都在那一片,道路泥泞,杂草丛生,不太好走。
靳逍在家里翻出把镰刀,走在前面劈劈砍砍,勉强清理出一条路。
“你小心点儿,跟在我后面。”他不时地回头叮嘱,纪繁清点了点头。
两人踩着清晨湿润的土壤,一路循着纪繁清曾经的记忆,找到了那两座荒凉的坟包。
纪繁清站在山野间,心里顿时产生一种闷闷的压抑感,毕竟是他的亲生父母,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。
他们是这个世界上,为数不多爱过他的人吧。
纪繁清不想再去纠结对错,和靳逍安静地烧完了纸,便离开了。
听村里的人说,后山上有一颗很大的百年银杏树,村民们喜欢上那里祈福,觉得很灵验。
纪繁清是无神论者,不需要求神问佛,只是想上去走一走看看风景怎么样。
两人徒步上山,现在不是观赏银杏的最佳季节,树叶还没变黄,一路上也没什么人。
银杏树在半山腰的一块平台上,有两人合抱那么粗,上面挂着很多祈福的红绸带。
靳逍绕着树走了一圈,然后在旁边不远处发现了一座道观。
是一座已经荒废了的小道观,年久失修陈旧不堪,大门都已经坏掉了。
靳逍和纪繁清一起走进去,依稀还能看出神像的模样,神台上摆着一个积满香灰的香炉,几个破旧的蒲团随意散落在堂前。
虽然落败了,却依然能想象出曾经香火兴旺的模样。
两人在道馆里随意逛着,靳逍在院子里找了张纸写起了祈福的话,纪繁清不信这些,兀自走到后面的膳堂和宿舍看了看。
或许冥冥中真有注定,纪繁清在道长的房间里,翻到很大一箱子的手抄经,都是曾经的信众来祈福时抄的。
纸张早已泛黄,有些字迹都模糊不清了,但有一本格外醒目。
名为《忏悔录》。
是一个女人的自述。
【尊者在上,妇特来请罪,一切皆由我私心而起,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,生死有命,我无怨无悔。唯愿我儿周岩,年年岁岁平安康乐,万事无忧。】
纪繁清心尖一颤,仿佛窥到了往事的一角,手指有些抖地往后翻。
【岁月匆匆,人生过往已四十三载,不堪回首。我这一生,平庸且无望,波折不断。
父母早年双亡,24岁那年,遇上人生挚爱周悬,他是镇上的音乐老师,温文尔雅风度翩翩,然我只是一介孤女,在学校饭堂负责打扫做饭,毫无长处。但他不嫌我没文化,还鼓励我读书学习,我与他相知相恋,可惜天妒有情人,不到一年时间,阿悬因哮喘发作未得及时救治,我们天人永隔。
来不及伤心,我查出已有身孕,这是他的遗腹子,我不能打掉,可未婚先孕,我一个人又无力抚养,只能匆忙嫁给同在食堂工作负责送货的周家勤。
家勤为人朴实,不介意我怀有身孕,愿意与我一同抚养孩子长大,也巧合地同样姓周。
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,我们迎来了孩子的降生,我给他取名为周岩,因为阿悬告诉过我,蒲苇韧如丝,盘石无转移。
岩岩是我这一生,最后的慰藉,和最坚定的信仰,我不吝惜将所有的爱与温柔都给他。
然而命运实在弄人,在我查出癌症之际,亦从配型化验单中得知,岩岩并非我的亲生儿子。可我已与他相伴半生,他幼时我教他读书识字,长大一些我陪他去镇上学习乐器,我期望他像他父亲一样优秀,但即使学不好也没关系,我依然爱他。
我们是共生的两棵树,他早已是我生命的一部分,我如何能接受他不是我的孩子!
所以我选择了隐瞒,这是我一生中做的最错的事。
老天没有放过我,岩岩还是知道了,他骂我自私,他不想认我这个母亲,他觉得是我耽误了他的人生。
他恨我。
是的,他恨我,我好痛苦,可是他说的没错。听说那一家家境优渥,他本可以幸福无忧地长大,是命运对不起他,而我再次伤害了他。
我有罪,可我只是太不舍了。
我没有多少时间了,我只想在最后的阶段,让他多陪陪我,等我死了,他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离开了。
只是再需要一点点时间而已,我只想再多看看他,在这短暂又荒唐的一生,唯有他的出现,才让我感觉生命有了意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