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家总说,支教的人很伟大,很无私,但我有时候想说,不是这样的。”
“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样的想法,但我的确是会有,那就是:我偶尔也痛恨这些落后的地方,觉得这里有些人配不上我们的努力。”
“今天在镇上采买,听到隔壁村几个阿姨婆婆下来买东西,谈到昨夜暴雨,被困在村庄里,被迫借住在家中的女孩子。”
“言语刻薄,甚至可以说极其恶毒。她们先是讨论了女孩留下来做媳妇的可能性,从样貌到身材,到生出儿子的可能性,无不一一评头论足,好像女孩是什么案板上任她们宰割的鱼,是菜市场里的等人挑选的牲口,总之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。”
“然后因为同行有异性,就断言对方私生活混乱,不守妇道,说读书再多又怎么样,还不是是破鞋,还不是乱搞男女关系,配不上她那三十来岁、一事无成、在家啃老的儿子。”
“我先是觉得愤怒,然后回头一看,看她们陌生的脸,苍老的皮肤,佝偻瘦弱的身躯,然后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。”
“在这种固有的观念面前,一切都显得非常无力。”
“所以我并不觉得我自己伟大。或许这个行业里有的人的确是这样的,有的人的确善良、无私,一切为了别人,但我不是。我只会在这种时刻感到愤怒,感到一种原始的冲动,在听到这户人家的儿子因此被殴打之后,有一种恶人自有天收的快感。”
“……”
后面学姐还表达了一些自己的观点,例如希望教育是有意义的之类的想法,但陈绵绵没有再细看。
她坐起身来,盯着门外倾泻进来的一点月光,顿了好片刻。
……所以,这就是他不愿意开口的原因吗?
因为这些刻薄到近乎恶毒的评价和言语?
良久,陈绵绵呼出一口长长的气,稍显烦躁地捋了把头发,起身下床,三两步走到门口,握住门锁。
她站在门口停顿了两秒,然后“咔哒”一声。
洁白的月光毫无阻隔地从屋檐下倾泻进来,有风吹过发梢。
她打开了门。
连场大雨5
门口那人原本朝前坐着,额头隔着手心,轻轻地抵在膝盖上,蜷成一团,在夜色里像一团黑影,边缘蒙着一层皎洁的月光。
此刻听到声响,脖颈轻微动了一下,然后缓慢地直起脊背,回过头来。
……烧得更明显了。
许是夜风仍凉,又许是伤口拖得太久,可以从他脸上看见明显的潮红,连瞳孔都没有明显的聚焦,一整个茫然的模样。
迟钝,困惑,眼神里充满湿润的水色。
陈绵绵站在门外,看着他的脸,好半晌,呼出口气,转身往回走,把灯打开。
“进来。”她说。
身后静默片刻,然后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响,步伐缓慢挪动,由远及近。
陈绵绵没管他,背对着门的方向垂眼翻着抽屉,好不容易从一众药盒里寻到能用的,回头一看,那人站都快要站不稳了,伸手扶着门的边缘,还是犹豫地停在门口,迟疑不敢进。
陈绵绵顿生一股无言。
有点火气,又有点无奈,几种情绪杂糅在一起,感觉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无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