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肯白白占主人家便宜,坚持衣食用度都自己出钱。身上不多的银钱用完,值钱的饰品和衣物也一一当完,柳舜卿便陷入了一文不名的境地。
他迫切地想亲手挣钱。
无论木垚如何苦劝,他都不听。他一心想要真正掌握谋生手段,而不只是来这里做做样子,然后继续倚赖别人,仗着过往的身份靠别人的施舍过活。
几番推脱,几番拖延,到了万物复苏、山花烂漫的时节,木垚终于答应带他上山识药、采药,教会他用药材换取银钱。
秋宁山庄的后院有一片西府海棠,这个季节花朵缀满枝头,粉粉白白,开得正好。
木垚带柳舜卿到了此处,仰头看着云蒸霞蔚一般的花海,笑道:“正是花开得最好的时候,此时若取了花蕊和花瓣,定能做成最好的海棠香片。”
柳舜卿却垂眼淡声道:“香片能治病救人么?”
“呃……那倒不能。香片无非味道好闻,令人心旷神怡而已,其他便没什么实际用处了。”
木垚瞄了柳舜卿一眼,心下微感诧异。他原以为以柳舜卿这样的样貌和出身,必然是喜好风雅,对香片颇有讲究的,故而聊天时特意投其所好,没想到他对此竟毫无兴趣。
“是啊……既然没有实际用途,何必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花朵?留着花,最终好歹还能结出果子供人食用呢。”
“你说得是。其实,这花也能直接药用,若不做香片,那便做成海棠丸,也是一味好药,能降燥解忧、消肿止痛。”
柳舜卿笑了:“既然如此,那便做药好了。先生带我过来,就是要教我采集海棠花制作药丸吧?”
木垚微笑着点点头:“正是。”
对木垚来说,大好春日,一起赏花,一起劳作。做香还是做药,又有什么分别?
京城的叠翠院里,也是开了一院子好花。
韩少成清楚记得,去年夏天,就是在这院子里,柳舜卿弯起星眸,脸上挂着春风一般怡人的笑对他说:“我这小院,最好的季节是春天。那时,各种花木依次盛开,景色极美,少成你要肯那时候过来,才能看出它的好呢。”
韩少成脑海中至今依旧非常分明地记得,当时,他竟被那个笑容深深蛊惑,一时间忘记了所有筹谋算计,只一心一意与他约定,来年春天,定当故地重游,来这一方小院里赏花对饮。
春天果然来了,院子里的花果然极美。
可惜,花下独酌的,唯有他一人而已。
柳君泽悄悄进来,帮韩少成续了酒壶,低声喟叹:“果然这花还是离不得人,才一个春天没好好打理,竟都有些走了形。”
韩少成蓦然抬头:“这花……开得不好么?”他以为,这已是他见过最美的花……
“跟往年相比,多少是有些差距。以往每天开春,这些树才发出嫩芽,卿儿便开始盯着院子里的人修枝剪叶、摘心打顶。有时候不满意下人的手艺,他还要亲自踩着梯子上去修修剪剪。一番折腾下来,开花的时节,他这院子里的花倒的确是比别处都开得好。”
哦……原来,没有那人在,就算来了这个小院,他也永远看不到最美的风景……
等初夏来临的时候,柳舜卿已经熟练掌握了上山采药、进城卖药的全部流程,不让木垚再一直跟在身边了。
清晨,他挑了满满两竹篓草药和山货去了集市。因为来得晚了些,好的摊位都被占满了。
他只好一边左右逡巡,一边往偏僻处走。走完了大半截通道,眼前突然一亮,前面两个小贩之间,恰好留了能容一个人的空位。
柳舜卿多少已经有了一些做生意的经验,知道位置不好,生意便不好,多耗时间不说,也卖不上好价钱。
所以,他眼明手快、利利索索将自己的担子安置在那处空位上,心里暗暗感慨今天运气还算不错。
谁知还没等他站稳脚跟,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强烈的拉力。有人扯住他的后脖领子将他往后拉,嘴里大声嚷道:“让开!没看到是老子先看见的么?先来后到你懂不懂?”
欺行霸市的事,柳舜卿之前也见过,不过都是远远看见别人受欺负。
以前跟着木垚,他们往往来得足够早,能占到离集市门口最近的位置,那里离管理市场的官差也很近,极少有人敢明目张胆抢地盘。
昨天他从山上回来得晚,实在太过疲累,今早稍稍起晚了些,便摊上这么个局面。
柳舜卿不欲与人相争,一声不吭重新挑起担子,打算另找地方。
他的体力、武力都不足以跟对方抗衡,更重要的是,他的身份也最怕引人瞩目。不过是吃个哑巴亏罢了,没什么大不了。
没想到,柳舜卿脚步还没迈开,突然听到身后有人一声断喝:“干什么?你还讲不讲理了?分明是那位小哥先来的,你凭什么抢人家地方?”
听到声音的一刹那,柳舜卿整个身体彻底僵住。半晌,他下意识往下拉了拉头上的斗笠,缓缓转过身去。
身后,是吟松怒目圆睁、涨得通红的一张俊脸。
动手拉柳舜卿的壮汉一脸不豫,斜睨着吟松道:“哪儿来的乳臭小儿?劝你少管闲事!”
吟松怒道:“我还偏要管了!你信不信,你再不走开,我立马就去叫官差过来!我就不信了,朗朗乾坤,还没个规矩王法了?”
吟松面容俊秀,穿着贵气,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大户人家的风范,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。
那小贩虽凶悍,却也识得眉眼高低,他只不过就能在一帮泥腿子中间逞逞威风罢了,真遇上有身份有背景的,他也不敢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