郎中们满脸土色,扑簌簌跪了一地。
柳舜卿剧烈咳嗽几声,对着满地的郎中笑了起来:“哎,你们别怕啊……你们的皇上还没那么昏聩,他不过拿你们的命威胁我而已,我不会上当……你们也别上当啊……”
众郎中战战兢兢,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。
吟松不管不顾扑到柳舜卿身边,大声哭喊:“少爷,求求你了!你吃药吧!不然,不如当真让他杀了我!”
柳舜卿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发,柔声道:“放心,他不会杀你……他还要坐天下、当皇帝、给万民做表率呢……还没有装够时候,怎会做出如此残暴无理的事?”
“我才不管他残不残暴装不装,你不活,我也不想活了!少爷,我求求你了……”
柳舜卿只是看着他笑了笑,眼皮却已微微合上,像是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来理会任何人。
听着吟松“呜呜”的哭泣声,吕质文双拳紧握,再也忍耐不住,他缓缓穿过人群,走到柳舜卿床边,眼帘低垂,双目赤红,良久,低低出声:
“舜卿,我知道,我比不了你的家人,比不了崔明逸、吟松,甚至,在你心目中,也未必比得过陆知远,甚至是……可是,如果你死了,我真的……真的就再也没有了活着的趣味……我不曾有过任何多余的奢望,我只求你,能不能……能不能为了那些……喜欢你、心悦你的人……多活一天是一天……”
屋里霎时鸦雀无声。
吟松震惊抬眼,张大嘴巴盯着吕质文,一时竟连自己的悲伤都忘记了。
静默许久的韩少成缓缓转身,将黑沉沉的眸光投向吕质文,垂眼看了他半晌,翘起唇角冷嗤一声,拂袖而去。
陆知远跟着他出了营帐,踌躇道:“少成……就算手上没有人质,咱们也未必会输,不如……”
韩少成遽然转身,黑黢黢的目光直盯着他,半晌,微微眯眼道:“你该不会也……”
陆知远忙道:“没有。我只是觉得,同窗一场,闹到如今这种地步……不如放了他算了?”
韩少成想都没想便道:“不行!这件事,一个字都不必再多说。”
陆知远垂眼道:“……是。”
营帐里,柳舜卿眼睛仍是轻轻闭着的,唇角却浮上一层淡淡的讽笑。
这世上的事,还真是古怪得很。原来,从最初,一切就开始变得令人难以捉摸,难以预料。
当初俊颜如玉、体贴入微的知心人,竟是心怀叵测的阴谋者、野心家,所有温言软语,关怀备至,不过是为了一场最凶狠的报复和利用。
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,别说真情这种奢侈的东西,他对他连最起码生而为人的同情和怜悯都没有,眼睁睁看他陷入痛苦,却丝毫不为所动。
而当初毒舌相向、恶语频出的敌对者,反倒暗藏了那么多说不出口的真心和柔情……
这世界,到底什么是假,什么才是真?
【作者有话说】
吕质文:“内个……我是暗恋舜卿没错,不过,那句此生不想再遇见的话,可不是我传出去的啊……”
门口侍卫:“报告,是我传的。此乃敝人职责所在,抱歉啦!”
放生
等屋里所有闲杂人等都暂时退出去,柳舜卿唤过吟松,让他把兔笼子给自己抱过来。
那小兔子已经长大了许多,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,一身白毛越发浓密厚实,摸上去手感比之前更加绵软柔滑。
柳舜卿将兔子搂在怀里抚摸了很久,转头对吟松道:“抱出去找个树丛茂密的地方,把它放走。”
“什……什么?少爷,你……你不要它了么?”吟松慌得脸色都变了。自家少爷从前有多宠爱这只兔子,他最清楚不过,如今竟要放走,难道……
柳舜卿淡声道:“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?我只是想给它自由罢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可是这大冷天的,放它出去,岂不是会活活冻死?”
“你又瞎说。它原本就生在野外,怎会冻死?从前我不懂,总把它牢牢拘在身边,还当是对它的宠爱。等我自己也失去了自由,我才知道,自由自在地活着有多可贵。我不该因为一己私心,就害它不痛快。”
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吟松仍觉得不妥,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劝解的好话,急得抓耳挠腮。
“别可是了,快去吧。早点放出去,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,我好早点休息。”柳舜卿不肯吃饭,整个人都恹恹的,白天也很容易犯困。
“那……好吧。只是,我把它放了,少爷你回头不会又反悔吧?”吟松仍不放心。
柳舜卿淡淡笑了一下:“不会。如今,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,又哪里顾得上它?不如早点放了,彼此都轻松。”
吟松心里万般不舍,可又不得不听主子的话,只好按柳舜卿的吩咐将兔子放去营寨附近的树林里,眼睁睁看着它跑远了,这才抱着空了的笼子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。
回到柳舜卿住的营帐门口,发现韩少成一个人静静站在那里,不知道是来了还没进去,还是已经说完话出来了。
因为自家主人的缘故,吟松对他从来都没什么好脸色,绕开人就想赶紧进去,突然手臂一痛,被一道大力狠狠拉住了。
韩少成盯着他手里的笼子,沉声道:“云少呢?”
吟松愣了愣,冷声道:“放了。”
“为什么放?谁许你放的?”韩少成那表情,好像谁抢走了他什么天大的宝贝一样。
吟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:“兔子是我家少爷的,当然是我家少爷让我放的。”想到什么,他又补充道,“我家少爷说了,失去自由,活着也没多痛快,还不如让它自由自在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