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支支吾吾的,他嘴角含着微笑。
他居然还敢笑?
他握上了她的小手,姚纤阿一怔,然他只是将她的手掌摊开,看着她掌中渗出的汗水,用他的衣袖缓缓拭擦掉。
裴琰缓缓抬头,晨光透过橱窗行云般盖在他脸上,照出了他深深的惆怅,“其实孤知道,师太方才在想,准备如何将孤扔弃,最好叫孤被深山老林的猛兽咬死吞噬。你——就这么想让孤死吗?”
姚纤阿吸了吸鼻子,掩下星眸中的亮光,冷哼道:“殿下果然是聪明人。”
他是太子,从小时候他就明白,想将他置于死地的人何其之多。但今日,此话却是从一个素未谋面的“小尼姑”口中说出,他还是有些震惊。就因为他方才逼迫了她吗?倒是个性情刚烈的人,这点同他很像。
他极宽的袖袍铺在床榻上,像是玄云弥漫。然他脸上未呈怒容,反而微笑地看着此女,像是一丛温和的涟漪在他的俊颜上浮荡,显得意兴阑珊,“这个容易。只要你在孤的饭菜里下毒,孤神不知鬼不觉地吃下去,就能一命呜呼。何必那么麻烦?”
姚纤阿静立不动,摸不出裴琰是何用意,“殿下在教我怎么杀你?”
裴琰的目光仿佛想穿透她的身体,停留在她心间深处,“孤在告诉你,只要是你做给孤吃的东西,无论是佳肴还是毒药,孤都愿意吃下去。”
他说出此话时,并非随意脱口,而是发自肺腑。从方才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,他似乎就无法抗拒她。
她的皎洁,她的美丽,以及方才她为他拭汗,她靠近时那清香的气息,叫他心里感到一阵安心。在得知他的真实身份时,也未阿谀谄媚,反而变得冷漠孤高,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挠得他如此心痒。她若不是尼姑,该有多好?不,她是尼姑又如何。在大唐,尼姑还俗多了去了。
她冷笑出声,“你就那么想死?”
裴琰静静地看着她,深眸毫无敌意,似乎在展示自己的秘密,“那要看想杀孤的乃是何人?有的人别说杀孤,就连接近孤都没有机会。但有的人,即便对孤冷若冰霜,对孤图谋不轨,孤也不会怪罪她。”
他口中的“她”指的是谁?听过他的残忍手段,也亲身经历过他的冷酷,她实在难以置信,此话竟然是从裴琰口中说出。
姚纤阿忍不住发问,“若想杀你的那个人是我呢?”
他的话像是一团烈火,照亮了他内心压抑已久的克制之处,也点燃了她的阴暗之面,“倘若有朝一日你想取孤性命,孤定不会反抗。”顿了顿,他挑眉一笑,似乎在炫耀,在宣布自己的胜利,“但孤知道,如今,你不敢杀我。”
这看似是二人之间的戏言,却在后来,一语成谶,她恨不得杀了他,明明知他舍不得她,却下不了手。那爱恨交织的疯狂,令她绝望。
姚纤阿瞪着他,威胁,这是***裸的威胁。方才说得那么冠冕堂皇,什么“无论是佳肴还是毒药,孤都愿意吃下去”,什么“有朝一日你想取孤性命,孤定不会反抗”,本以为他会因为她对他的恩情,宽大为怀。
未曾料到,他早就笃定她不会杀了他,说得那么好听,她差点信以为真。裴琰的本性一直没变,霸道,威逼,利诱,两年前领教过一次,这一次,绝不能栽在他手上。
于是,她渐渐平静下来,淡淡道:“施主又说笑了。你我素不相识,此后一别,必不会再见。贫尼乃佛门中人,本出幽谷,早就远离人故,更别提向施主执起刀斧。只愿施主早日康复,回到属于您自个儿的世界当中。”
罢了,她和他其实也没有多大的血海深仇。只不过当年因为他的诬陷,让她在长安无地自容,以及,他的休弃叫她尝遍人情冷暖,并未对她和她周边的人造成重大伤亡。但时光若能重来一遍,她宁可从来就没有遇见他,从来就没进过东宫。
何况,两年过去了,只需要到年底,她就自由了。眼下,她没必要再节外生枝,只盼着他养好伤,早点离去。
听了这话,裴琰果然有些失落。原本瞅着她生气,还想再逗她几句。没想到,她又变成那个高冷疏离的嫦曦师太,他收敛神色,颔首点头,“师太放心,本就是孤叨扰,待孤调养恢复后,定远走高飞,尽欢而别。”
这时,瓜子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,“嫦曦,中午我多备了两道菜,你看够不够?”说完,又瞥了裴琰一眼。
姚纤阿微笑示意,这才发现,已经过了巳时,到了快用午膳的时间了。
她将药膏递到裴琰跟前,示意他自己涂抹。
裴琰张大了嘴巴,目光从平淡重新变得柔和,“你不帮我涂抹吗?”
语毕,他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带,那精致的身体肌理隐约可见,他看向姚纤阿,“师太,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,有劳了。”
他是储君,是王者,不需要拉下面子去获取什么。可今日,他为了能接近这个有意思的女子,抛开尊严,抛开矜持。
谁料,姚纤阿抬起头,不愿接受他的“绑架”,“施主的伤应该不是很重吧?”言下之意,从他醒来到现在,说了一个上午的话,到如今能坐起身来,还能为自己宽腰解带,精神气应该挺足的才对。
被窥破心事后,裴琰有些尴尬地咧嘴一笑,伸手挠了挠后脑。
“自己涂好后,到隔壁的屋子用膳。”姚纤阿落下这一句话后,不再理睬他。
裴琰凝目注视着她,见她目光若有若无地从他身上移开,脸颊似乎被火燃烧得红了起来,他心中如花盛开,手指轻轻叩打床板。就在他想找个话题时,姚纤阿退开几步,留给他一道远去的背影。
他突然很想伸出手,去抓住那道窈窕婀娜的身姿。此刻,他脑海中忽然晃过一个想法,倘若此女不是尼姑的话,那此番他离开时,一定要带走她。
人呐,就是这么奇怪。东宫里美妾如云,刘丹灵,李娥英,袁紫君,秋意浓哪个不是风华正茂的大美人,她们进东宫多年,何时能入得了他的眼?因一场意外,他邂逅了这个不解风情的小尼姑,她的一瞥一笑,无时无刻不在撞击他的心。就连她的冷言冷语,都甘之如饴。
他想,若这嫦曦师太还俗,只怕当年那个被他休掉的长安第一美人姚纤阿,在她面前都会黯然失色。没想到自己多年不近女色,如今居然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