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承暻站在一旁,看那小纨绔围着死者忙忙碌碌,脸上满是认真肃然,最后甚至脱下外袍为一个毫不相识的妇人收敛,全然没有嫌弃之意。
萧扶光收拾完,才抬头对一直看着自己的太子道:“臣待会儿带人过来将她安葬吧。既然遇上了,便没有让人曝尸荒野的道理。”
太子眼神幽深,让人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,闻言也只是一点头,并没有答话。
两人准备打马离开的时候,萧扶光却耳尖的听到几声猫叫似的啼哭,他有些不确定,转头看过去,却见太子勒住缰绳,显然也是听到了。
又仔细翻找了一番,芦苇的深处竟还藏着个瘦小的婴孩,被破衣服包裹地严严实实的,此时正在小声哭泣。看到婴儿的嘴角还挂着几丝血迹,想到死者伤痕累累的胸脯,萧扶光打了个寒颤——那个死掉的女人,之前不会是一直用鲜血哺喂她的孩子吧……
将这些恐怖的联想赶出脑海,萧扶光看着地上这个小猫似的玩意儿犯起了难:“这个孩子该怎么办?”
带肯定是要带回去的,但是它这么小小的一个,萧扶光比划了好几回,都不知道该怎么成功把对方从地上拿起来。
见他的手都从孩子脖颈上过去了两回,闻承暻实在看不下去了,过去一把将那婴孩抄在怀里,动作娴熟,一看就是做过无数次的。
转身就看到那小纨绔一脸震惊,闻承暻道:“孤的小外甥女刚出生的时候,孤可没少抱过她。”
其实萧扶光压根儿来不及深究太子为什么会抱孩子,他惊讶的是太子居然愿意亲手去抱这个脏兮兮、散发着异味的小孩。他没忍住问道:“殿下不嫌弃吗?”
虽然没明说,但两人都明白他的意思。
闻承暻目光深邃的看过来,轻笑着反问:“世子不也没有嫌弃过?孤不过是做了和你一样的事情而已。”
萧扶光在心里悄声反驳,那不一样,我是接受过人人平等教育的现代人,我做这样的事情理所当然。你是一国太子,是皇权之下最为尊贵的人物,为什么也甘愿为一个陌生平民女人的孩子俯首呢?
回来的路上,萧扶光盯着太子怀抱婴孩的背影,目光难得的有些茫然。
太子和世子只是出去了一趟,回来的时候竟然带了个孩子。这劲爆的消息飞速传遍了使团上下,闻萧二人很快被好事的麒麟卫们团团围绕起来。
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们目光热切的盯着,饶是闻承暻也有些不习惯,朝人群道:“你们谁是带过孩子的?这小孩儿得好好洗洗,还要再喂它些东西。”
麒麟卫都是些没成家的糙汉子,哪里会懂这些,正当众人犯难的时候,已经做了一段时间透明人的甄进义站了出来,冲太子笑道:“奴才幼年时照顾过弟妹,殿下若是放心,大可交由奴才照顾。”他主动请缨,闻承暻自然领情,当即将孩子递了过去。
活着的已经有了安置,死去的当然也要收敛。使团里没有女人的衣服,萧扶光便拿了一身自己的,请了两个小公公过来帮手,为女人清理好遗容,又从里到外换上新装,拿了一床竹席为她殓尸。
麒麟卫们着实费了一番功夫,挖了个足有一丈多深的深坑将女人放了进去,又拿泥土结结实实的掩埋。
见萧扶光盯着埋坟的麒麟卫看,沐昂之凑过来朝他笑:“年景不好就得埋的深一点,免得野狗刨东西吃。”
至于他说的究竟是真的野狗,还是另有所指,那就不得而知了。
*
甄进义亲手把脏兮兮的野孩子给涮干净了,因为是个小女儿,便扯了个花被子包好了,抱着她来到新冢前。说是新冢,其实连个土堆都没有,只有地面新翻出来的泥土能证明底下掩埋了什么。毕竟这个年头,有点经验的人都不会轻易在荒野垒起坟茔。
用手捻了一把地上的新土,轻轻沾了三次女婴幼小的前额,权当是让她给母亲磕了头,然后又用刀在坟头的一颗歪脖子树上划了个标记。
做完了这一切,威风了大半辈子的御马监掌印太监甄进义,羡慕地对怀中婴孩道:“真是个有福气的小东西,还能知道自己老娘埋在哪儿。”
他抬头看着月亮,不肯让眼里的某些东西流出来,半晌后才叹了一声,那叹声很快消散在夏夜微凉的晚风中。
多好的月亮啊……
第30章雷霆
因为是自己带来的麻烦,萧扶光不好意思总是麻烦甄进义,这几天便经常会趁着队伍停下来的间隙带着昔墨几砚找过去,三个人笨手笨脚地学习怎么照顾小婴儿。
太子和沐统领也会偶尔过来看看,有时候萧扶光手脚太笨,闻承暻看不过眼,还会亲自上手侍弄一二,头回见到太子殿下给孩子喂米糊的时候,沐昂之眼珠子都差点没吓掉出来。
交道打得多了,一来二去间,原本在经过了虢阳城之事后,有意无意与众人隔绝开来的御马监内官们,也渐渐地和麒麟卫熟悉了起来。扎营休息的时候,也不再单独躲在一边吃饭,而是凑过来热热闹闹的一起吃。
甄进义也一改之前装透明人的作风,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太子身边,后来更是干起了奉着执帚之事,俨然成了太子的贴身内侍。
今天萧扶光去找孩子玩儿的时候,果不其然发现她又被甄进义带了去,正在太子的帐篷前不知干些什么。看了眼还没落山的太阳,萧扶光皱了皱眉,走过去对甄进义道:“日头还毒着呢,内相怎么不带她进去避避。”
甄进义还来不及答话,就听到帐篷里传来太子的声音:“你们都进来吧。”见他抱着孩子不方便,萧扶光先行一步将帘子撩起来,让他们进去了,自己才一躬身走了进来。
这一路风餐露宿不是说说而已,就连太子之尊,路上住着的也不过之是一个行军帐篷,里面仅有一间普通卧房大小,摆完桌椅后,剩下的地方只能放下一张小小的床榻,连个屏风都摆不了。
也正是因此,萧扶光一进来便看到桌后榻上散了几件脏衣服,太子则是换了件袍子,坐在桌前喝茶。
进来先给太子见了礼,甄进义才笑着道:“刚才是这小娃娃吐在了殿下身上,奴才才带她出去,好让殿下换衣服呢。”
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出,萧扶光看向他怀里正乖乖躺着吸手指的小女娃,眼神崇敬,好家伙,小小年纪竟然就有如此魄力,敢在天皇老子头上动土。
闻承暻看到那小纨绔幸灾乐祸的表情,心下有些无语,对甄进义道:“这孩子实在不省心,只能多劳烦甄伴伴看顾她些,等到了西阳孤再为她寻摸一户殷实人家收寄。”
他这番话合情合理,但和萧扶光原本的规划简直是背道而驰。因此,他话音刚落,萧世子“噔”的一下坐直了,抗议道:“谁说要送她出去了?臣已经决定要收养这孩子,今天过来就是想请殿下为她赐名呢!”
免得大家总是“女娃”“娃娃”的叫,听起来像个什么小玩意儿似的。
闻承暻一楞:“你要收养她?”说完,不等萧扶光回话,又继续道,“不成,你个没成亲的小子,好端端收养什么丫头,传出去也不怕把别人大牙给笑掉了。”
收养的提议被闻承暻一票否决,放在以前萧扶光也就算了,可自从经历过河边母女的事情后,萧扶光早已不像以往那样惧怕太子,此时依旧勇敢反驳:“臣又没说要认她当女儿。只不过是想到臣年纪渐长,时常不在家中,家慈无人承欢膝下,难免长日无聊。既然我与这娃娃有缘,不如就拿她当个干妹妹,日后也能替臣在双亲面前尽孝一二。”
闻承暻难得见他胆子这么大,心中好笑,正打算佯装不允再逗逗他时,却见这纨绔紧张地瞪着一双猫儿眼望过来,生怕他要将孩子抢了去似的。
闻承暻:……
算了,孤懒得与他计较。
萧世子目的得逞,心满意足地从甄进义手里将孩子抢过来抱着,凑到太子面前请他赐名。
想到初遇见女婴时的场景,闻承暻思忖了片刻,便道:“这孩子能活到现在,全靠其母一腔拳拳爱女之心,孤今日便取时刻感念母恩之意,为她取名叫做‘念慈’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