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便踏出两步,柳大人转过小厨房,抬脚走入银局跨院。
此地私密,是宛平银库所在,平日有兵丁严加把守,即便过年,门口也站了值班的衙役。
好在这里值守之人俱是前两日见过她的皂吏,此时看见太爷前来巡视,连忙给她请安。
柳溶月还没习惯同男子打交道,有些羞窘难堪,她脸色泛红地侧让一步,刚想扭头离去,突然听到银局之内,算盘声声。
柳溶月不禁皱眉:这算账之人技艺太过平庸,拨弄算珠的声音黏糊滞涩。
再听一听,柳溶月心头起急冒火!她都能想见算盘之上“漂珠”、“带珠”布满空档!
这要能算对才有鬼了!
然后,柳溶月发现,在她想明白自己要干嘛之前,她已经愤愤然推门而入。
银局之内、小案之前,满头大汗地坐着个青年男子。这人五指齐张、如同鸭蹼,正在艰难地拨拉算盘珠子。
如此指法,令人发指!
柳溶月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笨的蛋!
她脱口而出:“你干嘛呢?!”
那人见是新任县令前来探查,当即脸色惨白,“噗通”下跪:“银库库吏卜石树叩见大人。回大人话,小的正在盘库算账!”
柳溶月痛心疾首:“有你这么打算盘的么?你会不会啊?”
卜石树满脸懊丧:“小的……是不太会……”
柳溶月不可思议:“你不会?你不会你当的什么库吏?这不是开玩笑吗?”
卜石树倒也老实:“小的是顺天府尹惠祚观惠大人的远房亲戚。因为家中还算富裕,爹娘给我打点,蒙单关风单大人赏识,说是要收我做个亲信。这回单大人离任高升,派我在宛平县做管银库小吏。所以……小的这个……打算盘的本事……的确有些稀松……”
柳溶月目瞪口呆之余,内心大受震撼:还能这样儿的?!我以为内宅里朝颜的奶娘收三只母鸡,安插她远房妯娌去小厨房管事,就糊弄到头儿了呢!原来官衙里的爷们儿也兴这“秃子当和尚—将就材料”!
柳溶月转念一想,又觉奇怪:“不对啊!你既然是单大人的亲信,他此番离任高升怎不带你一起去?”
卜石树神色犹疑,含含糊糊:“单大人说了,小的我人才难得。他勉励我在这里为国尽忠!他说了,做吏要管库,管库必然富!”
柳溶月按着在家当小姐时的道理推断:“虽说单县令离任,仿佛是给了你一个优差。可是银局如何做事,你丝毫不通。我怎么觉得有点儿蹊跷?”
难得半天不曾出声儿的王话痨突然插嘴:“这位单大人八成儿是亏空了库银,他要坑害于你啊?!”
柳溶月陡然想明白了什么,她一把推开卜石树:“我来核对账目!华朗!你带着这位卜差役赶紧查对库银!”
那日,柳溶月坐镇小桌之后亲自核查库银。
闻讯赶来瞧热闹的衙役们隔着窗子,就见尚未接印的县太爷一手账本、一手算盘。
屋内竹珠声声,屋内灯火通明。
大人目光澄净,大人全神贯注。
认真干活儿的大人居然还挺帅!
有道是流水的县官铁打的皂吏。
这帮衙役皆是在宛平盘桓多年的老油条,可他们何尝见过如此亲力亲为亲自撸胳膊翻账本的知县大人?
众人面面相觑之余,都觉得这位大人精明能干,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!
唯王话痨忙碌之余,欢喜赞叹:“看我们大人打算盘这手法儿,至少干过二年内账房!大少爷你不是前半辈子净念书了吗?您什么时候学的这个?您爸爸不是户部尚书啊!”
柳溶月忙于看账,顺口答音:“我后娘……嗯……我后学的!”
说到这里,柳溶月平生头回挺胸抬头地批驳男子,虽说对家儿是王话痨吧:“少爷打算盘很奇怪吗?这叫艺多不压身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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